他点点头,不说话。手机震动,是周允诚的消息:【到医院了。】随后是一张照片,站在病床前,从上到下俯拍的季云深,依旧没有醒,状态和他临走前差不多。周允诚:【医生说他情况稳定些了,别担心,有我在。】除了“谢谢”,肖誉别无可说。 81“醒了就别装睡了。”肖誉的爷爷谢凌云,一生叱咤商场,是个要强的老头儿。心脏不好,本人又喜怒喜嗔。肖誉还在谢家的时候,亲眼见他被抬上救护车,在医院抢救十几个小时,才捡回来一条命。肖誉从前不怕他,现在更是不怕。他冷眼端详这个倔老头儿,眉头一如生前那样紧皱,却是嘴唇发绀,面色灰败,躺在冷柜上一动不动。“爷爷,”他开口,告别室里回荡着冷淡的声线,“这是您该得的。”谢凌云的眉头似乎皱得更紧了,但凡人还活着,他肯定少不了一顿毒打。“如果您在天有灵,就保佑您儿子尽早伏法。您放心,我每年都会去看您的……一路走好。”他站远一些,向谢凌云深鞠一躬,毫无留恋地转身,出门。肖梦冉等在外面,她是不会进去的。谢凌云势利,不能给谢家带来好处的一律视为“废物”。肖梦冉的父母是再普通不过的工薪阶层,曾无数次被谢凌云诟病、看不上。小时候谢景谦出差,谢家的保姆赶巧请假回家,谢凌云就让肖梦冉到谢家小住,美其名曰“照顾”,却是让肖梦冉做了保姆的活儿,让肖梦冉照顾整个谢家。半个月下来,肖梦冉憔悴了许多,她虽没向谢景谦告状,但再也不登谢家的门。谢家人丁不旺,谢凌云又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独生子,如今两个儿子一死一逃,连谢承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。谢凌云生前把血缘和出身看得那么重,如今身后事只能由肖梦冉这个“外姓人”、“废物”来料理,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。谢家欠肖梦冉的太多了。谢凌云在世时从未提起过自己的葬礼,想来那种人在潜意识里都不认为自己会有一死。肖誉和肖梦冉无心cao办,所以一切从简。老头子忙活了一辈子,在各行各业积攒下不少人脉,但听说谢家出事、可能惹上人命官司,生意场上的伙伴纷纷避嫌,各扫门前雪,把自家择得干干净净,“跟谢家合作过”成了他们最想销毁的黑历史。
万幸谢凌云也做过一些好事,遗体告别那天,几位他提携过的后辈过来哭悼,声泪俱下,看不出几分真假。肖誉和肖梦冉站在告别室一角,两人端着极度相似的神貌,隔岸观火。当天倒是来了几位谢景谦的好友,他们不冲谢凌云,而是过来安慰肖誉和肖梦冉,顺路和谢凌云告个别。“爷爷,您看,”肖誉俯身最后看一眼谢凌云,“到最后送您走的,全是您看不上的人——您这一辈子,真的很失败。”遗体火化,下葬,刻碑,谢凌云的一生到此为止。七十多年前,谢家“平地起高楼”,传到谢凌云手里运营得如日中天。谢凌云老了以后又由谢景谦继承,最后毁于谢景仁。俗话说富不过三,除去白手起家的曾祖父,肖誉和谢承恰好是那第三代。转天肖誉去做笔录,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,他能提供的线索实在不多。谢景仁那位国外帮手几乎是当晚落网,当天招供,不管事情办没办成,也不可能把钱再还给谢景仁,没有一点“合约”精神。出来以后,他又和谢承联系了一次,对面直接提示他是空号,他彻底联系不上谢承了,谢家也彻底散了。他不知道这起事件中谢承起到了什么作用。如果谢承不想救他,就不会打电话;如果谢承想救他,就不会掐着时间提醒他。也许是谢承纠结了许久,终于在爆炸前一秒下决心救他,也许是谢承刚好在那个时间,阴差阳错知道了谢景仁的计划。不论如何,他念着谢承的好意,但对方从前的所作所为并不会因这次提醒而抵消。去芬兰之前,肖誉先去了一趟瑶华。他特意穿了上次来时的一身衣服,重新去了小吃街,重走海滨步道,期盼能和季云深在某个街道相遇——虽然他知道这个想法很蠢。断妄寺在断妄山顶,是知名旅游景点,也是祈愿的最佳去处,工作日的白天竟也人挨着人。佛像面前燃一炷香,他忽然开始脑补上次季云深来祈愿时的情形。季云深不信神佛,来的路上兴许暗自腹诽:“佛像的耳朵眼睛都被水泥封住了能听到什么?”然而等到了这里,就被大环境所感染,心里埋着不屑,却也乖乖照做,学着别人的样子燃香,叩拜,许愿,只求他能早些醒过来。肖誉第一次来,说不出信还是不信,但既然来了,那就是百分百的诚心。如果佛像耳朵封住了,那他就大点声,多求几遍,总会听见的。出来时碰到一位主持,对方迎面走来,念一句“阿弥陀佛”,问他:“施主这手串可是从寺里求的?”肖誉点点头,摘下手串递过去。手串是他重新串起来的,十八颗串珠只找回十颗,戴在手腕松散残破,毫无美感。主持端详片刻,忽然问:“那位故人可还好?”